2022年7月上旬的一個周末，我終于登上了故鄉的萬字寨。

攀登萬字寨，是我多年的夢想。以前因為時間和交通等多種原因，籌劃多次，未能成行。這次算是機緣巧合，完成了多年的夙愿。

萬字寨，又名萬峰山，是故鄉西部的一座名山。

在故鄉，有一句很響亮的話，說新寧這地方好，“用錢有個金子嶺，吃飯有個萬字寨”。

金子嶺位于新寧縣城對面，原名金紫嶺，因位于縣城正東，紫氣東來而得名。《大清一統志》就作金紫嶺。該山又名金城山，唐司馬承禎《天地宮府圖》稱它為道家第六十八福地。而隨著歲月的遷徙，老百姓又把它叫成金峰嶺、金子嶺。

“金子嶺”看起來是“金紫嶺”的諧音和簡寫。該山屬于南嶺“五嶺”之一——越城嶺中的一座高峰，山脈呈南北走向，主峰海拔1772．4米。遠遠望去，該嶺雄姿挺拔，巍然屹立，像磐石一樣拱衛著縣城，為新寧有名的幾座高峰之一。據地質部門探測，山中蘊藏著各種稀有金屬，可以說是一座寶山，金山銀山。又聽說古人曾經看到過，在陽光的照耀下，山頂石頭像金子一樣閃閃發光，所以稱為“金子嶺”。從這個意義上來說，“用錢有個金子嶺”，是名副其實的。

那么，“吃飯有個萬字寨”又是怎么來的呢？這就是我要登臨此峰的重要原因。

萬字寨位于新寧縣麻林瑤族鄉境內。麻林、黃金兩個瑤族鄉分布于新寧西部的一塊臺地上。而萬字寨正是這塊臺地的一座高峰，因而聲名遠揚。

以前攀登萬字寨要從水廟鎮步行，沿著小路，約經過三四個小時攀沿，才能到達峰頂。沿途危巖高聳，峭壁虬枝，九曲回環，十分艱難。近幾年，從潘家坳修建了一條到萬字寨的簡易公路，可以驅車直上峰頂，就方便多了。

我們驅車翻越潘家坳，右拐進入一條小路。該路面寬僅3米左右，彎道眾多，轉彎抹角，十分險峻。因為山高路陡，駕駛著越野車輛，往往只看到車子的引擎蓋，而看不到前面的路面。坐在車右邊的人，俯瞰汽車右面的懸崖絕壁，膽小者往往瑟瑟發抖，不敢直視，不時發出尖叫。就這樣，轉過無數道彎，終于到達頂部。

山頂有一片平地，既是停車場，也是觀景臺。我們到達山頂后，可以說是豁然開朗。因為居高臨下，但見四周景色，盡收眼底。

向東，可見金子嶺奇峰突起，像一只雄獅伏在山頂，回頭鳥瞰新寧縣城。而下面的新寧縣城，房子密集，高樓林立，遠看有似一堆白色的積木。

南望，可見崀山、廣西資源一帶，丹霞峰叢挺拔，直插藍天。下面綠色的盆地中，散布著一些民居，炊煙裊裊。

西向，近處可見麻林大壩，在層層山巒包圍之中，碧波蕩漾，有似在綠色的山叢中嵌上了一塊碧玉，十分耀眼。遠處的黃金鄉高峰上，無數個風力發電的大風車，整齊有序地排列著。巨大的風葉旋轉著，有一種“攪得周天寒徹”的氣勢，極為震撼。

北邊，則見新寧萬塘鄉、武岡云山一帶山巒層疊，似一群奔馬，向新寧金子嶺方向襲來。萬塘山塘水庫眾多，洞新高速公路穿越其中，像串起一串珠玉，蔚為壯觀。

這天，晴空萬里，天朗氣清。仰望天空，只見四圍的山頭上空，飄著朵朵白云。這些白云，奇形怪狀，有的似各種動物，做出各種姿態。有些像各種神話故事，八仙過海，各顯神通。天空的底色是蔚藍的，白色的云朵浮在上面，感覺既十分通透，又十分生動。而隨著風的吹動，云彩隨時變幻，更加美麗奪目。

我登過無數的高山，還沒有看到過這么漂亮的云彩，真讓人大開眼界，嘆為觀止。

我突然想到，這不就是“溪峒晴嵐”景觀么？

新寧素以山奇水秀著稱，歷史上，經文人墨客吟詩賦詞，總結提煉，概括為12道古景觀。這12古景中，最多的是夫夷江沿岸風景，從上到下，分別有蓮潭映月、放生晚眺、花渡春風、溫泉仙洞、層崖瀑布和石幕扁舟。其次是名山勝景，有金城霽雪、崀笏朝天、帽山沾雨和溪峒晴嵐，另有煙村古道、桃李宮墻。其中，“金城霽雪”就是指金子嶺；“溪峒晴嵐”是指萬字寨。可見，歷史上，它們就是齊名的。

“溪峒晴嵐”古已有之。

所謂“峒”，本意是指山洞，舊時是對南方少數民族居住地的泛稱。明清時代，新寧共設有“八峒”，這“八峒”是指麻林、大絹、羅堯、圳源、黃崖、桃盆、深沖和黃背，為新寧瑤族等少數民族聚居區落。

“溪峒晴嵐”特指萬字寨一帶。這里位居“峒”區，晴云覆蓋的天氣，遠望山嶺陡峻，層層重疊，深邃無際。天空祥云集聚，變化萬千。山中云霧縹緲，嵐氣氤氳。故名溪峒晴嵐。

明代新寧縣令何士域有詩贊曰：“煙樹蕭森莽似秋，洞門深鎖老龍湫。捫蘿歷磴非無路，片片晴嵐絡石頭。”明御史曹一燮也有詩為證：“扶桑掛日雨初晴，一片嵐光畫不成。我欲結為青玉佩，醉招黃鶴朗吹笙。”

可見古人就已經登上萬字寨，為“溪峒晴嵐”的萬千景象所感動，從內心深處發出由衷的贊嘆。

萬字寨山頂長滿各種古樹。這些古樹，因為氣候等原因，樹干不高，然而樹齡很長，大都有數百年，有的甚至上千年。樹干古拙遒勁，枝葉蒼翠，樹形奇特，像一株株巨型盆景。

透過這些古樹俯瞰萬字寨下的景色，更是一絕。就像從遠古穿越到現代。只見無數的山巒中，夾著無數的盆地。盆地中，是一塊塊碧綠的田園。田園中，生長著水稻、玉米及其他農作物。在烈日的照耀下，顯得更加翠綠，更加生機勃勃。每一片田園中，阡陌交通，四通八達。盆地周邊的山巒下，是一些整齊的民居。雖然我們聽不到山下的雞鳴犬吠，但分明能感受到雞犬之聲相聞那種恬淡悠閑的鄉村生活。

經過仔細察看，我發現了山下的新寨、長湖和水廟幾個大田堂，還有周邊的崀山、窯市、水頭、白沙、黃龍、清江等大田堂。這些，都是新寧最大的產糧基地，是新寧解決溫飽的重要糧倉。

突然之間，我恍然大悟。站在萬字寨上，可見新寧大面積的產糧基地，看到稻田里禾苗郁郁蔥蔥，“喜看稻菽千重浪”。山下有良田萬頃，糧食遍野，這不是“吃飯有個萬字寨”嗎？再加上，在新寧，“萬”“飯”是同音的，萬字寨也就是“飯字寨”。而且，“萬峰”諧音“飯豐”，不是老百姓能吃飽喝足的象征嗎？

下得山來，查《光緒新寧縣志》，其中“山水志”就有關于萬峰山、萬字寨的記載：“……又東南十二里曰潘家坳，又東南六里曰萬峰山（一名萬字柴）”，因新寧舊時“柴”“寨”相通，實際上就是萬字寨。

萬字寨現屬新寧萬峰林場管轄，因群峰起伏，萬山重疊而得名。主峰萬字寨海拔1361米，長約25公里，寬約8.5公里，面積達21.25平方公里。為雪峰山余脈的一座高峰。山頂有寺，名“晴嵐寺”。寺上有樓，曰“聚仙樓”。據當地老人說，該寺廟十分靈驗，以前登山燒香的人絡繹不絕。尤其是每年農歷六月十九日觀音大士生日那天，人山人海。可見，這也是一座靈山。

查新寧共有1300米以上的高峰約400座，雖然萬字寨在眾多高峰中，不算很高，但它雄踞于一片臺地之上，有“會當凌絕頂，一覽眾山小”的氣勢，因而蜚聲遐邇。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我一個朋友的父親年輕時參加抗日戰爭，駐軍湖南的石門縣。在那里，愛上一位大戶人家的姑娘。那時候信息蔽塞，女方父母對新寧情況一無所知，擔心姑娘嫁過來吃虧。便找來這個未來的女婿詢問情況。這個年輕小伙便侃侃而談地介紹起來，我們新寧是個好地方啊，用錢有個金子嶺，吃飯有個萬字寨……對方一聽，便放下心來，有情人終成眷屬。后來年輕人因抗戰受傷退役，女方跟著來到新寧生活，生下幾個兒女，有個成了著名畫家，這便是我的朋友。他常常談起父親的傳奇經歷，讓我們忍俊不禁。

從這里看，萬字寨，不僅是一座高山，一處勝景，它已成為故鄉新寧物華天寶、地阜民豐的地理標志。

（作者簡介：范誠，新寧金石鎮人，湖南廣播電視臺一級文學編輯，中國作家協會會員。已出版散文集《崀山走筆》《閱讀湘西》《吊腳樓下的湘西》《吾鄉吾土》等，曾獲孫犁散文獎。）